宋遲第二天就通過別人約了程紀原見面。

第一次見面就不歡而散的兩個男人私下再次碰面, 氣氛不免詭異。兩人甚至連招呼都沒打，視線在空中交匯，面對面坐下後，便陷入了沈默。

靜坐片刻, 最後還是程紀原打破了沈寂。

他眉眼淡淡，啟唇：“不知宋先生找我有什麽事？”

宋遲面色古怪, 沒吭聲。

程紀原瞅他一眼，索性不再開口，垂眸專心喝茶。

兩人又這麽靜坐了一會兒, 宋遲才終於開口。

他一改私下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模樣，難得正經認真，“程醫生, 我昨天口不擇言, 說的話確實有點過了, 我向你道歉。”

沒想過會聽到宋遲對他當面道歉，他突然來這麽一出, 程紀原不免有些意外。眸底閃過的一絲訝異很快被他斂去, 他放下茶杯。

“宋先生特地叫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當然不是。”宋遲一口否決, “道歉只是其一。”

果然。

程紀原擡眸看他：“那其二是什麽？”

“你先說接不接受我的道歉？”

“我當婦產科醫生這麽多年, 一開始就聽過更難聽的話。宋先生都說是一時口不擇言，也主動找我道歉了, 我不接受豈不顯得我很小氣？”程紀原頓了頓, “更何況, 我一開始就沒放在心上。”那時自落座起便感覺到了宋遲對他的敵意, 那種程度的話，其實已經比他預想中的好得多。

“那既然這樣，我就要說其二了。”宋遲語調深沈，目光灼灼緊盯著程紀原，“程紀原，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衛湘和？”

程紀原握著茶杯的手指尖微顫，不動聲色地收緊手指，他輕呵一聲，鎮定而又平靜地與宋遲的眸光相對，“這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這是男人的直覺。”宋遲：“你別急著否認，我可是見過不止一次你跟她周末見面，孩子學校有活動找誰幫忙不行，非要找她？”

程紀原當時找衛湘和幫忙的時候其實真沒怎麽存別的心思。他私下也沒什麽朋友，關系好的幾個男同事也都是又家室的人，周末要陪家人。而他也不會找別的女同事幫忙，他知道他們科室有幾個單身的女醫生或女護士明裏暗裏透露過對他的小心思，他對她們沒想法，自然不會主動招惹。

而衛湘和，他不怕主動招惹，也不怕她會想到別處去。畢竟本來就對她抱著別的心思，真能讓她想到別處去反倒是歪打正著喜聞樂見，反正那次確實只是事出突然急切需要找個人幫忙而已，找她的話，再不濟也算是給淘淘找了個值得信任托付的“家長”。

只是沒想到，那個時候的衛湘和已經是已婚身份了。

但這個他不打算跟宋遲解釋。

程紀原輕笑，大方承認，“你說得沒錯，我確實對衛湘和有好感。”

“……”猜測是一回事，當面聽到他承認是另一回事，宋遲的臉頃刻間便陰郁了下來，眸色不善，“她是我老婆。”

“我之前並不知道她結婚了。”程紀原依舊平靜。

“那你現在知道了？”

程紀原盯著他，突然低低笑了，“所以你想說什麽？”

宋遲有些愕然，程紀原的冷靜程度實在凸顯他的厚臉皮，他都表明自己跟衛湘和的關系了，他竟然還問他想說什麽。

果真是沒有禮義廉恥！！！

從心底狠狠唾棄鄙視了程紀原一番，宋遲端起桌上的水杯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水。

“既然知道她有主了，不該有的心思就收起來，不要仗著衛湘和人好傻乎乎的就不懷好意接近她。”

“我記得，宋先生是閃婚，甚至我偶然得知，是在婚禮前兩天臨時換了新娘。”程紀原突然意味不明來了這麽一句。

“你想說什麽？”宋遲戒慎看他。

“你們會離婚嗎？”程紀原突兀問他。

“？？？”宋遲呆若木雞，幾乎一口老血噴出來。

想挖墻腳還這麽理直氣壯，居然還問他會不會離婚？！

活久見系列。

程紀原沒受他漸變黑沈的臉色影響，一臉冷靜繼續說，“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誰能保證可以維系長久？更何況豪門婚姻水深，關於這點你應該比我見識的多。”

“我自然不會插足，但我不保證我不會見縫插針。”

“誰說我們沒有感情基礎？我們感情好得很。”宋遲臉比鍋底還黑，一字一句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所以你省省吧，我們不會離婚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宋遲憤憤然離開，兩人再次不歡而散。

程紀原在座位上靜靜望著他離開，眉眼間的從容褪下，眸底染上一絲黯淡。垂眸呆坐半晌，他也起身離開。

不至於沒有做人的道德底線去破壞別人的婚姻，只是在宋遲主動捅破這層窗紙的時候，他突然就很想刺激一下他。

上次也是，跟宋遲一對話，他也不由地變得幼稚，愛逞一時口舌之快，不甘落於下風。

其實也想試探一下宋遲對衛湘和的感情。他以為宋遲這樣的人，還是閃婚，兩個人的關系便是那一張結婚證。可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只是這樣。

心裏五味雜陳，有些分神，一時沒註意便撞上了一個迎面過來的小男孩。畢竟重量輕，這麽一撞，小男孩便實實坐在了地上。楞楞地仰頭盯著他，一手一個大號多彩棒棒糖。

程紀原垂眸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無奈地微揚了唇。

他把男孩拽起來，“摔疼了吧？有沒有哪裏受傷？”說著打量著孩子檢查。

“沒有。”小男孩搖了搖頭，把一個棒棒糖遞給他，奶聲道，“叔叔，這個給你。”

程紀原微怔，訥訥接過，“為什麽給我這個？”

“有個姐姐說吃這個心情會變得很好，讓我給叔叔這個，逗叔叔開心。”

“哪個姐姐？”程紀原問。

小男孩小手往後一指，“那個，那個穿黑衣服的漂亮姐姐，她讓我給你的，還讓我別告訴你，可是叔叔問了……”

程紀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他口中的姐姐一身黑，身上是一件松松垮垮的寬松連帽風衣，背上背著個小包，腦袋上扣著頂黑色鴨舌帽，高馬尾垂在背上隨著走路一甩一甩的。她單手揣衣兜優哉游哉地走著，離他們已經有些距離。從身後看過去，從手的動作上看，似乎也在吮棒棒糖。

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之前在醫院某個人帶了一大堆五顏六色的糖去跟醫生護士分著吃，給他在桌面留了兩個。他不喜吃甜，隨手丟進了抽屜。

他沒跟過去。

——

衛湘和抽了沒人的時間去了趟程紀原辦公室。

他人在裏面，低頭寫著什麽。

衛湘和敲了敲門，他才恍然擡頭，讓衛湘和進去。

衛湘和朝他走過去，“程醫生在忙嗎？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不會。”程紀原唇角勾起一絲弧度，“有事嗎？”

衛湘和嗯了聲，有點不知從何說起，斟酌著措辭，她歉意道，“周六那天，宋遲說那些話……對不起啊，他不是有意的，也沒有針對你的意思。他那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程紀原含笑看她，“你是在替他向我道歉嗎？”

衛湘和笑笑，默認。

“其實不必。他已經跟我道過歉了，在你之前。”程紀原輕松道，又反問，“況且，難道你覺得我會是那種小氣記仇的人？”

“？？”衛湘和驚愕看他，詫異於他的前一句。

“他沒跟你說？”程紀原挑眉，好整以暇，“周日，就是昨天，他當面道的歉。”

自周六那天給宋遲打了兩通電話他沒接，她便沒再給他電話，短信倒是發了兩條 ，但也沒回。

他不回家，也不聯系她，她找不到他人，只能在家等著，由著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跟她鬧脾氣。

只是沒想到，他會主動找程紀原道歉。

也不對，這也合乎常理，合乎宋遲的行事作風。她說過，在很多事情上，他都是有風度有分寸的人。

只是，既然他都主動跟程醫生道歉了，為什麽還在跟她鬧氣？

衛湘和眉頭微皺，在心裏輕嘆口氣。工作日不出差的話他肯定在公司，只是，她下班的時候，他也下班，如果不加班的話，過去也不一定能見到他。

鄭睿發現他家總裁不太對勁。看文件的時候時不時盯著手機，開會的時候也蹙緊眉頭盯著手機看，仿佛要把手機看出一個洞來。

在他的臉色越來越黑的時候，鄭睿還是鬥膽上前問了一句。

“宋總，您在等電話嗎？”

“誰說的？誰說我在等電話？”宋遲即刻強勢反駁，“我這樣子像是在等電話？笑話！”

您不是像，簡直就是。鄭睿低眉順眼在心底默應。

“不像。”鄭睿第八百次昧著良心睜眼說瞎話，臉上揚起恰到好處的笑容，恭敬道，“可能對方在等您電話，宋總如果不想聽到對方的聲音，您可以發短信下達命令……”

“所以說我最煩你們這些人，有話說為什麽不打電話，發什麽短信？有那個打字的時間就不能直接打個電話……”

看著自家老板語氣不善黑著臉地嘮嘮叨叨抱怨，鄭睿覺得，自己似乎一不小心多嘴又成了被誤傷的那個。

眼看著就要在喬也家住第三天，宋遲沈不住氣了，晚飯後以自己的手機死機為由，借來了喬也的手機。

喬也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麽鬼，嘀咕幾句，便由著他去了。

衛湘和是從浴室出來後看到的喬也給她發的短信。

不短的一條短信，衛湘和認真看著，看到最後，忍不住莞爾。

想給宋遲打個電話，但翻出他的號碼，她又改了主意，收起手機，轉身下樓。

宋遲趴在床上盯著短信界面發呆，眉頭幾乎要擰成一個結。

這個衛湘和，連喬也的短信都不回了，這麽沒禮貌，太過分了，回去一定要好好說說她！

又盯了十來分鐘，眼睛都幹澀了，短信箱還是平靜如水。

宋遲洩氣了，沮喪地刪了發出的短信，蔫蔫地把手機還回給喬也。

“你幹嘛了？”喬也接過手機，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還是關心地問了句。

“能幹嘛，嘛都沒幹。”說著腳步輕浮飄回了臥室。沒一會兒，喬也就聽到了摔門的聲音。

喬也黑線，覺得宋遲離家出個走估計已經精神分裂了。

“門摔壞了你賠！”她朝他喊了句。

再晚點的時候，家裏迎來了客人。

喬也下樓看到衛湘和的時候，有點驚訝。

“我看到你給我發的短信，就做了點吃的帶過來。”衛湘和微笑著主動解釋，又往她身後看了眼，“宋遲，他現在不在嗎？”

喬也懵了下，很快又恍然，讓衛湘和等等，拔腿就上樓找宋遲去了。

“你是不是拿我手機給嫂子發短信了？你這人怎麽這麽陰險。”喬也對他嫌棄又唾棄。

“發了又怎麽樣，覺得不平衡的話我也讓你拿我的手機給沈競發短信，發一百條都行。”宋遲倚著床頭斜她一眼懶懶道。

喬也直接丟給他一記白眼。她才沒他那麽無聊幼稚。

“你老婆來了。”她一字一句說。

宋遲睫毛微顫，眸底有一閃而過的雀躍，又迅速被壓下來。

“你不是這裏的女主人麽，來了就去接待啊，跟我說幹嘛？”他瞥她一眼，把手機丟床頭，掀開被子躺下，“出去把門給我帶上，我要睡覺了。”

“……”早沈不住氣了，這會兒傲嬌有什麽意義。喬也忍住沒吐槽他，提醒道，“你跟她說了什麽啊？嫂子給你帶了吃的，你不吃的我就幫你吃了。”

床上發出了很做作的鼾聲。

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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